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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姐却终究未趟过这一劫。这一年三姐十岁。
三姐闭气的那一刻,我母亲昏瘚了。我和大姐二姐便都一同恸哭。
村里的人很快就赶过来。那边忙三姐的事,这边则给母亲掐人中灌姜水。
母亲终于醒了过来,她往外长长地喷一口气,接着就是喊一声:哎呀——。随之又喊:老天爷,你怎么要割我的肉哇!同时手就往胸和头处撕。
喊完不久又昏了过去。这一次任众人怎样忙,我母亲也未能立刻就完全苏醒过来。
她在半昏迷中躺了一个星期。
这一次经历给我留下的记忆是太深刻了。这是我第一次与我的亲人辞别,也是我第一次看到一个人的悲痛能到达那样的一种程度。
我的有关喊魂的另一次深刻记忆,与一种鸟有关。
这种鸟的学名我并不知道。我们把它唤作青菜雕。其实它比雕要小得多,当然比麻雀又大了一倍。是一种非常漂亮的鸟。当它们静止时是全身翠绿色,飞起来则可见翅膀上的羽毛杂了黄绿与红绿的色彩。极富灵性,一眼就能见出它的精明。平时并不多见。一到梨花盛开,整个村子一片灿白,它们便成群结队地不知从哪里集聚而来。它们扑啦啦地落地梨树枝上,只稍片刻梨树下便会是白花花的一片。它们总是将梨花从柄处啄断,将果实夭折在蓓蕾中。
因此这里的小孩儿每年这时节便都要来赶鸟,拿两片竹片对着空中敲。与这鬼精的鸟玩着捉迷藏的游戏,非常累人。
那一天我其实只离开不到半小时。我看到我父亲向我走过来我就知道出了事了。我看到我父亲微笑着过来,他的一只手藏在身后。我撒腿就跑。这当然是徒劳。我父亲一手拧住我,接着竹片便抽在我的小腿肚上。剧烈的疼痛使我只剩下哀嚎。
那一次使我对我父亲深感恐惧。
那一天晚上我决定逃跑。我并不十分明确我为什么要跑,也不清楚我能跑到哪里去。我只是在跑。后来才知道那天晚上整个村子闹得天翻地覆。全村的人都在行 动,将每个角落都寻了个遍。并且拿出网将村前的几口池塘网过来又网过去。
后来我父亲和母亲便到村口去喊魂,一直喊到天至将明。
我父亲喊:黑崽回来噢——,我母亲就应:回来了!
我父亲又喊:黑崽回来噢——,我母亲又应:回来了!
我是在天明后被我父亲找到的。父亲手紧抓着我的一件裹了六个小石子的衬衣,在近村的一颗大樟树下,他抱起了我。他将我抱回家。
那天晚上,我或是也听见了我母亲和我父亲喊魂,也望见了村里的灯笼火及夹杂在灯火间的不安与喧嚣。我肯定曾走得离村子很远了,但在迷糊中我又折了回来。
事情并没有结束。我在床上躺了一天,我只是累了。第二天我又是活蹦乱跳的一个小子。我父亲说:过来。我过去后我父亲便将我一把抓住狠揍。这一次我感觉到我父亲下手更重。并且我母亲就站在一边。我听到我母亲说:打,看他还跑不跑!这样不懂事的东西留他作什么。我在我母亲的注视下被揍得在地上翻滚哀嚎。
我终于看到我母亲眼里渐渐有了泪。随之她扑了上来从父亲手上夺过竹板,并将竹板扫在父亲的腰处。她将整个身子俯下来将我搂紧在怀里。我们一同哭。我哭得悲伤而又幸福。在此之前我不知道一个人在哭泣的时候竟能杂合这样两种完全对立的情感。不知你是否也有过这样的感受。
如今,每当我身处异乡,看着车窗外纵横的阡陌和点点人影,或是匆匆行走于喧哗的城市长街,我都会想到我的妻子,我的孩子,我的母亲,以及我已在一杯土中安睡了的父亲。同时我便也就会想起我家乡那喊魂的声音。孩子说这是迷信。这我当然也知道。但在那一声声的呼喊中也是含了爱与温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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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姐却终究未趟过这一劫。这一年三姐十岁。
三姐闭气的那一刻,我母亲昏瘚了。我和大姐二姐便都一同恸哭。
村里的人很快就赶过来。那边忙三姐的事,这边则给母亲掐人中灌姜水。
母亲终于醒了过来,她往外长长地喷一口气,接着就是喊一声:哎呀——。随之又喊:老天爷,你怎么要割我的肉哇!同时手就往胸和头处撕。
喊完不久又昏了过去。这一次任众人怎样忙,我母亲也未能立刻就完全苏醒过来。
她在半昏迷中躺了一个星期。
这一次经历给我留下的记忆是太深刻了。这是我第一次与我的亲人辞别,也是我第一次看到一个人的悲痛能到达那样的一种程度。
我的有关喊魂的另一次深刻记忆,与一种鸟有关。
这种鸟的学名我并不知道。我们把它唤作青菜雕。其实它比雕要小得多,当然比麻雀又大了一倍。是一种非常漂亮的鸟。当它们静止时是全身翠绿色,飞起来则可见翅膀上的羽毛杂了黄绿与红绿的色彩。极富灵性,一眼就能见出它的精明。平时并不多见。一到梨花盛开,整个村子一片灿白,它们便成群结队地不知从哪里集聚而来。它们扑啦啦地落地梨树枝上,只稍片刻梨树下便会是白花花的一片。它们总是将梨花从柄处啄断,将果实夭折在蓓蕾中。
因此这里的小孩儿每年这时节便都要来赶鸟,拿两片竹片对着空中敲。与这鬼精的鸟玩着捉迷藏的游戏,非常累人。
那一天我其实只离开不到半小时。我看到我父亲向我走过来我就知道出了事了。我看到我父亲微笑着过来,他的一只手藏在身后。我撒腿就跑。这当然是徒劳。我父亲一手拧住我,接着竹片便抽在我的小腿肚上。剧烈的疼痛使我只剩下哀嚎。
那一次使我对我父亲深感恐惧。
那一天晚上我决定逃跑。我并不十分明确我为什么要跑,也不清楚我能跑到哪里去。我只是在跑。后来才知道那天晚上整个村子闹得天翻地覆。全村的人都在行 动,将每个角落都寻了个遍。并且拿出网将村前的几口池塘网过来又网过去。
后来我父亲和母亲便到村口去喊魂,一直喊到天至将明。
我父亲喊:黑崽回来噢——,我母亲就应:回来了!
我父亲又喊:黑崽回来噢——,我母亲又应:回来了!
我是在天明后被我父亲找到的。父亲手紧抓着我的一件裹了六个小石子的衬衣,在近村的一颗大樟树下,他抱起了我。他将我抱回家。
那天晚上,我或是也听见了我母亲和我父亲喊魂,也望见了村里的灯笼火及夹杂在灯火间的不安与喧嚣。我肯定曾走得离村子很远了,但在迷糊中我又折了回来。
事情并没有结束。我在床上躺了一天,我只是累了。第二天我又是活蹦乱跳的一个小子。我父亲说:过来。我过去后我父亲便将我一把抓住狠揍。这一次我感觉到我父亲下手更重。并且我母亲就站在一边。我听到我母亲说:打,看他还跑不跑!这样不懂事的东西留他作什么。我在我母亲的注视下被揍得在地上翻滚哀嚎。
我终于看到我母亲眼里渐渐有了泪。随之她扑了上来从父亲手上夺过竹板,并将竹板扫在父亲的腰处。她将整个身子俯下来将我搂紧在怀里。我们一同哭。我哭得悲伤而又幸福。在此之前我不知道一个人在哭泣的时候竟能杂合这样两种完全对立的情感。不知你是否也有过这样的感受。
如今,每当我身处异乡,看着车窗外纵横的阡陌和点点人影,或是匆匆行走于喧哗的城市长街,我都会想到我的妻子,我的孩子,我的母亲,以及我已在一杯土中安睡了的父亲。同时我便也就会想起我家乡那喊魂的声音。孩子说这是迷信。这我当然也知道。但在那一声声的呼喊中也是含了爱与温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