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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节
佛灯青影,木鱼声声。
窗外风雨萧条,催促落难的行人早点找个躲避的地方。雨叩着门扉,似一双颤巍巍的手,有一下,没一下,逐渐声音大了以来“咚咚”夹杂着恍惚的“嘶,嘶,”声,仿若毒蛇吐着信子。是那避难的人喘着气惊魂不定吧。
木樨连忙裹了件暗灰的袍子,顶把纸油伞,出了门。穿过宽广的庭院,费力地拉开铜门,随着沉闷的一声巨响。一个消瘦单薄身影,在那边哀叹“让我进来吧。”
“青瑶?”
沏了一杯热茶,滚烫的叫人无法入口,青瑶只好抱着青花瓷碗,眼泪“叭叭”的直往下掉。
木樨漫不经心拆着刚才断裂的伞骨,一根一根在桌子上排开。
茶凉了半截,青瑶小心的啜了一口。
青瑶向窗外望去,漫天的雨裹着雪花,雨一滴一滴的打在青石板上,雪无声的飘落。“天气更加恶劣了呢。”木樨捏起其中的一根伞骨,挑开帘子。
“木樨姐姐,我,我,我真的做错了。”
木樨突然笑了,惨淡的一抹,倏忽不见,淡淡地说了句
“为了谁呢?”
青瑶怔怔地看着那杯茶
“为了谁?谁也不为,是什么?我根本没有得到什么啊。汀郎,汀郎,他依旧不爱我。我负气嫁给荣府的二公子。我恨那,恨那”
青瑶呜呜地哭起来,日子我是没法和他过下去了,三天两头的带个野女人,被我撞见好几回了。昨天我拉下脸和他吵起来,他要打我。禀了老夫人,却说,天下哪有想着猫腻的男人,你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图个和睦,这不,就过去了。可我知道有的,汀郎,汀郎的眼里只有姐姐,姐姐,一个人。
木樨把茶水倒掉,又重新沏了一杯,青瑶的手冻成了乌紫色。
“罪过啊。姐姐现在在宫里若不是我,或许他们现在汀郎去了皇宫,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都怪我。”青瑶擎起茶杯,茶水泼了出来,弹起几缕轻烟。
“我害了他们。木樨姐姐我是披头散发逃过来的。老夫人说,受不了这委屈,打如今回去,挨打,哼,我倒不怕。只是我不想回去,你说,汀郎,汀郎,会不会有事?”
青瑶渐渐疲惫,仰着脸,全是泪水。木犀叹一声,弄灭了灯心。
只是半夜木犀仍然听到青瑶弄出的窸窸窣窣的响声,还有绵长的哭泣。
第二天,雪愈下愈大了。
木樨披上斗笠“青瑶,我去上山采草药,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你安心住下。还有后边那个阁楼莫要去,那是这寺庙的老主持,平素最怕有人打扰她。”
铜门扣上的巨响淹没了余音,青瑶“哎”的一声,扑扑地雪粒打在她的脸上。
回了屋,又睡了一会。醒来时,已是黄昏了。
天是森冷的蟹壳青,雪泼洒的更浓了,这无穷无尽的莹白,促成青瑶心中的那片冰凉。
一阵木鱼声,念咒般从后面的阁楼传过来的。
青瑶起身欲往,突然想起木樨姐姐的话。不要去吧。
挨到了晚上,那木鱼声声如泣,哀怨,搅得青瑶的心七上八下的。终于提了裙角,迈出门。
青瑶踩在雪上,发出“吱吱”的声音。雪映得天灰白,不用灯笼,眼前的路也看的分明。通往阁楼的是一条用鹅卵石铺成的小路,上面只落了一层薄薄的雪花。大概是有人经常打扫的缘故吧。两旁怒放的腊梅散发出幽幽冷香,青瑶深吸了一口气。木鱼声蓦地停止,这一刹那,青瑶觉得四周太寂静了,静得让人心里发慌,一股难以名状的恐怖与凄凉之感渗入骨髓
一盏精致的莲花灯从阁楼顶上徐徐飘来,闪动泠泠绿焰。近了,仿佛才有个掌灯的女子,腰间的环佩缨络相碰发出“铮铮”清脆的响声,夜空中是格外的凄厉。女子蒙着一层面纱,看不清面容。女子欠身“青瑶姑娘,师傅请你过去。”青瑶惊诧。
掌灯女子领着她踏上楼梯。青瑶奇怪,这个阁楼从外看只有三层,怎么和塔似的,楼梯蜿蜒向上,没个尽头,腿又酸又痛。正在青瑶思索的时候,掌灯女子停了下来。
一个老妪正敲着木鱼。掌灯女子唤“师傅,”老妪置若罔闻。
掌灯女子又唤“师傅,青瑶姑娘我给您带到了。”老妪终于抬头,嘴里喃喃的说“冷袈裟的主人来了。”青瑶不明所以。
掌灯女子手握一把剪刀,雪亮的光芒映出她诡异的笑容。她一伸手,青瑶的头发便松散开来。眼看剪刀就要落下。青瑶这才反应过来,护着头发“什么,要我作尼姑?”掌灯女子凛然道“这由不得你。”
老妪突然说了声“慢!”老妪枯瘦的手在上了锈的铁箱里摸索,是一件袈裟。她对青瑶说“多少修行之人为了它而甘愿沉沦,永远寂寞,任凭暗暗的天光伴着自己,就像我,永远留在这阁楼中。而你是它的主人,为了等待你的到来,我已经守候很多年。”
袈裟轻如薄翼,用冰蚕丝织成,摸在手里,冰凉若骨,就像在摸一个骷髅,摸一具僵硬的尸体。
青瑶连忙缩回手。
“既然这是梦寐以求的东西,你为什么要还给我,你可以占为己有,或者给你徒弟啊。”
青瑶指着掌灯女子,掌灯女子惊的往后一退,脸上的面纱忽地掉了下来,她的左半边脸像被人掏空了一样,右半边却如碧玉一样光泽,狰狞妖异。青瑶“啊”的一声。那女子恍惚间成了一副白森森的骨架,像烟一样飘散。
老妪阴森的面孔突然泛起红光,她缓缓地说“这里曾是个寺庙,上香的人源源不绝,每到节日之时,更是喧声四溢,来往如织。三十一年前,我是这里的主持。后来一个雨夜,炸雷之时,光影霹雳,一个男子闯了进来,说是为了躲避仇人的追杀。我佛慈悲。我收留了他,让他在此安心养伤,没想因此祸害丛生,最后竟然招致灭顶之灾。我没有想到他的敌人竟是当今皇上。火光灼灼燃烧了三天三夜,若没有这冷袈裟护体,估计我也成了一具焦骨。”
青瑶道“我与佛有缘?”
“青瑶,冥冥中它吸引了你。它能指引你的心。因为你们原本就是一起的。”
“可是,可是我真的不想做尼姑。”
好像有一双手盘旋在她的头顶,用密齿梳梳理她的头发。青瑶头皮一阵发麻,想逃,可浑身绵软无力。她闭起眼睛。眼角的泪,风细细的带走了它,落到老妪的脸上。
“罢,罢,”老妪袖袍一拂,青瑶昏了过去。
在她耳边轻语“等你渗透了其中的道理。自然会遁入空门,我又何必逼你太紧。这冷袈裟你先留着。你的心有太多的污浊,盘根错节,断不了尘缘。等你彻悟。你就是我佛之人。”
青瑶撑起脑袋,坐了起来,睁开眼,却见自己是在床上。可那老妪的话清晰的回旋在耳边。青瑶想,那会不会是个梦?
逼真的梦,怪诞的梦。不对,为何这感觉“不,”那件袈裟仿佛和她的皮肉粘在一起,紧紧地贴着她的身体,青瑶扯,撕,都无济于事。像冰片一样凉,像火焰一样炽热,深入她的内心。那一颗心啊,痛苦的翻腾,折磨的青瑶汗水淋漓,虚弱的半卧在床上。
第二节
木樨抖落身上的雪,白净的面容从眉梢自鼻翼添了一道触目惊心的血痕。身后的背篓里放满从山上采来的草药,人参、天门冬、泽泻、木香,龙胆丰美冷鲜,是依偎着的冬菇,还有能食用的蕨,冷湿的藓。
一个几近昏迷的男子吊在木樨的身上,他嘴角渗出的血已然凝固,俊朗的眉眼半闭,身上的白袍也染了血迹,像盛开的红梅,娇艳异常,同时也衬得男子脸色惨白吓人。
木樨找了一家客栈,赶紧命店里的伙计熬一碗姜汤过来。木樨轻轻地把汤灌入男子的口中。
“人参、天门冬、泽泻还缺一味灵芝,”木樨拔下发髻上用青铜铸成的一根尖细的簪子,用力刺入手腕,血流进药罐里“滋”的一声,烟雾腾腾。
那熬出的汤汁如血滴子一般,木樨粘了点在脸上,手腕上,血痕像蛇一样游弋,不一会,不见了,整个脸庞恍若雪一样白,手腕上只剩下一个红点,像守宫砂。
木樨把它涂在男子的胸口,手臂上,一切伤口。余下的全部灌入男子的口中,腥檀弥散,男子禁不住,要吐,木樨赶紧掩住他的口。
待男子睡了。木樨掖了掖被褥。被一个坚硬的东西割到了手,却是一把半长不短的剑,剑柄嵌一枚玉石,熠熠光辉,刀锋的左侧隐约间有一线红色“碧灵。”
清晨,远望,云蒸霞蔚,这个客栈所处地势恰好可收揽远处的山川的景致。
“姑娘,昨日真是劳烦,恍惚间姑娘说碧灵,可说这把剑?”
木樨道“碧灵相传是崆峒瑶女所铸,她爱恋的心血融入其中,只为能用敌人的血来祭拜自己的亡夫。所以她要亲自铸一把剑,赌进所有怨尤。公子,这剑承载的愤懑太多,小心伤了不相干的人。”
声音婉转娇媚,未了却渗透出凄冷的灰,那一声“伤了不相干的人。”
“泠瑶,”男子口中喃喃,温柔倾覆。全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抚上木樨的眉。“叮当”一声,剑掉在地上。
男子惊觉,脸刷地红了。
昨夜,木樨正在把药草研磨成汁。突然对面那跌宕的呼唤一声一声传入木樨的耳朵。
真汀口里喊着“泠瑶,快,快走,”
“泠瑶,我一定要带你走,脱离这深闺,脱离这禁锢你的地方。”
“泠瑶,你怎么了。怎么如此惊慌,我是来救你的啊。”
木樨长叹了一声。
皇城内人仰马翻,搞的昏天暗地,说为捉一个据说要抢皇上女人的男人。
男子问“姑娘就是木樨姑娘吗?”木樨连忙从失神中缓过来。
“如果你不是木樨,怎会解穿肠毒药的毒。能解此毒的,普天之下,除了断臂女,就是你‘折桂仙子’木樨了。断臂女之所以叫断壁女。断壁女之所以能解此毒,那是因为是她花了十年时间密制这种毒药,只为杀了当年砍了她一条手臂的负心人。至于你江湖传闻,你可解天下毒药。”
某一年木犀救活皇帝的小儿子灵掷,据说那是稀世之病。因此名动天下。
男子看她的目光越发凌厉。
不过,临安城内老百姓称赞的木樨姑娘,不会那么势利吧。
木樨说“你是真汀公子,天下第一名剑,只是碧灵它不适合你用。”
男子笑“师傅说我煞气太重,碧灵可以帮我调息。”
木樨没有搭话,末了一会,说
“真汀,真汀,和泠瑶这个名字真真一听就是一对儿。可是伊人已成了瑶妃。”
男子哑然,嘴里蹦出两个字:“住口。”
木樨悠悠的说,全然不顾男子愤怒的眼神。
“你爱的那个泠瑶已经变了。上个月。我去了皇宫,瑶妃难产。皇上大发雷霆,十几个接生婆都被拖出去斩首,我听到她们哭着哀求。皇上充耳不闻,只焦躁的来回走动。肚里的胎儿是保不住了。他只让我能救了瑶妃的命。瑶妃浑身湿透,躺在一涡血水中。婴儿的头被拉断,搁在一旁。旁边的宫女托着金盆的双手直打哆嗦。‘出去吧。’宫女连滚带似的出去了。瑶妃这个时候剧烈的喘息着。‘杀死她,毒死她,她凭什么在我面前喂皇上酥糖吃,娇滴滴的番外狐媚,凭什么夺我的宠。’她因为嫉妒才动了胎气。她已经是个真正的妃子了。真汀公子。”
“你胡说。”
“瑶妃渐渐好了起来,在花梨木塌下裹了龙凤被,嗑着瓜子。一个宫娥问,‘娘娘,昨晚那个黑衣人是娘娘以前的相好吧?’瑶妃怒叱,‘给我掌嘴。’宫娥倒没被吓着,接着说,‘娘娘,看那个人对你是真好,留在这里,只怕容颜渐去,皇上就腻烦了呢。据说他还是有名的剑客,真汀公子。’瑶妃轻蔑的一笑,‘我要的是金碧辉煌,万人簇拥的感觉。他,他能给吗?再说也奇怪了。我与他并没什么太深的交情。’莫名奇妙的一个人。瑶妃抬头望望着这个小宫娥,眉如远山含黛,灵俏俏的一个女娃。瑶妃怒了,掐住小宫娥的手,嘴里嚷着“你这个小小的宫娥怎这大胆。来人。给我打。’丫环连忙赶过来,‘娘娘,使不得。’瑶妃没想到这个宫娥居然是皇上手心手掌全是肉的宝贝啃吖鳌!?
真汀公子脸上青筋直冒,碧灵剑上的那一条红线快要爬上木樨的颈窝。木樨说“真汀公子,我只把我知道的告诉你。”声音冰冷的没有一丝温度。
“可泠瑶说,她是被逼。才依了那个昏庸老儿。”
木樨:
我本天宫百花仙子百花园里的一枝千年仙桂。我苦苦哀求仙子不要丢弃我,仙子叹“我不是要遗弃你,只因你的心头之念,已沾了红尘,只怕留不得你在清静天宫。你下凡去修炼参悟吧。”红尘,因我溪边与那个雪衣小孩的邂逅,耽误了去南极仙翁那里学习棋艺吗?那个雪衣小孩已经长成眼前的人,名唤真汀。
可是他真是我红尘的劫数?不像,不像?
百花仙子,你弄错了吧?
我心澄莹皎洁如月。
估计真的是错了
你看,我酿的桂花酒,做的桂花糕,和在天宫里是一个味道啊。
凡尘的沉,凡尘的沦,凡尘的喜,凡尘的悲,凡尘的恶,我已阅尽,仙子,我要回去。
“真正的妃子,”真汀似乎受不了这样的打击。倒了下去,心口的血汩汩流出。当日初见泠瑶,惊艳其羞涩动人的姿态,曼妙可亲,软软地在他怀里,两个人诉说着云淡风清,地老天荒。如今只是“匡珰”一声的谎言。因其父扔下一句话“要配我儿,你也需要一个鼎鼎有名的身份。否则不辱没我儿的绝色清丽。”毅然去南上拜师学剑,严寒酷暑,自不在话下,身上的伤疤无数,那一套“无影剑法”终使得出神入化,师傅便赠与他“碧灵”江湖名剑风流纷纷下战贴,无数个昏黄之夜,他孤独的像一个兽,舔着自己的伤口,却越舔越多,心里揪的疼,懵懵睡去。梦里她一身蝉翼纱的素白“汀郎,你何时来娶我?”咬着白绢,眼泪扑簌扑簌的落“汀郎,我不要你去啊。我只要你在我身边。什么功名成就在我泠瑶眼里就是粪土。”便把一朵白色芍药扫到他脸上。“伊其相谑,赠之以芍药。”
兀自顶着个天下第一名剑,有何用。乱花渐欲迷人眼。泠瑶还是被“粪土”迷住了。那是千人匍匐脚下,叫一声“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芍药一名将离,行将别离之意。原来那是和他道别来的。
瑶妃,瑶妃不是当日唤的那个泠瑶,泠泠不与世争,那个缱绻不在心头散去的名字。
“木樨姑娘,多谢救命之恩。”我要去问个清楚。
“等等,等我熬完这最后一贴药,你的伤才可完全愈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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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节
佛灯青影,木鱼声声。
窗外风雨萧条,催促落难的行人早点找个躲避的地方。雨叩着门扉,似一双颤巍巍的手,有一下,没一下,逐渐声音大了以来“咚咚”夹杂着恍惚的“嘶,嘶,”声,仿若毒蛇吐着信子。是那避难的人喘着气惊魂不定吧。
木樨连忙裹了件暗灰的袍子,顶把纸油伞,出了门。穿过宽广的庭院,费力地拉开铜门,随着沉闷的一声巨响。一个消瘦单薄身影,在那边哀叹“让我进来吧。”
“青瑶?”
沏了一杯热茶,滚烫的叫人无法入口,青瑶只好抱着青花瓷碗,眼泪“叭叭”的直往下掉。
木樨漫不经心拆着刚才断裂的伞骨,一根一根在桌子上排开。
茶凉了半截,青瑶小心的啜了一口。
青瑶向窗外望去,漫天的雨裹着雪花,雨一滴一滴的打在青石板上,雪无声的飘落。“天气更加恶劣了呢。”木樨捏起其中的一根伞骨,挑开帘子。
“木樨姐姐,我,我,我真的做错了。”
木樨突然笑了,惨淡的一抹,倏忽不见,淡淡地说了句
“为了谁呢?”
青瑶怔怔地看着那杯茶
“为了谁?谁也不为,是什么?我根本没有得到什么啊。汀郎,汀郎,他依旧不爱我。我负气嫁给荣府的二公子。我恨那,恨那”
青瑶呜呜地哭起来,日子我是没法和他过下去了,三天两头的带个野女人,被我撞见好几回了。昨天我拉下脸和他吵起来,他要打我。禀了老夫人,却说,天下哪有想着猫腻的男人,你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图个和睦,这不,就过去了。可我知道有的,汀郎,汀郎的眼里只有姐姐,姐姐,一个人。
木樨把茶水倒掉,又重新沏了一杯,青瑶的手冻成了乌紫色。
“罪过啊。姐姐现在在宫里若不是我,或许他们现在汀郎去了皇宫,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都怪我。”青瑶擎起茶杯,茶水泼了出来,弹起几缕轻烟。
“我害了他们。木樨姐姐我是披头散发逃过来的。老夫人说,受不了这委屈,打如今回去,挨打,哼,我倒不怕。只是我不想回去,你说,汀郎,汀郎,会不会有事?”
青瑶渐渐疲惫,仰着脸,全是泪水。木犀叹一声,弄灭了灯心。
只是半夜木犀仍然听到青瑶弄出的窸窸窣窣的响声,还有绵长的哭泣。
第二天,雪愈下愈大了。
木樨披上斗笠“青瑶,我去上山采草药,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你安心住下。还有后边那个阁楼莫要去,那是这寺庙的老主持,平素最怕有人打扰她。”
铜门扣上的巨响淹没了余音,青瑶“哎”的一声,扑扑地雪粒打在她的脸上。
回了屋,又睡了一会。醒来时,已是黄昏了。
天是森冷的蟹壳青,雪泼洒的更浓了,这无穷无尽的莹白,促成青瑶心中的那片冰凉。
一阵木鱼声,念咒般从后面的阁楼传过来的。
青瑶起身欲往,突然想起木樨姐姐的话。不要去吧。
挨到了晚上,那木鱼声声如泣,哀怨,搅得青瑶的心七上八下的。终于提了裙角,迈出门。
青瑶踩在雪上,发出“吱吱”的声音。雪映得天灰白,不用灯笼,眼前的路也看的分明。通往阁楼的是一条用鹅卵石铺成的小路,上面只落了一层薄薄的雪花。大概是有人经常打扫的缘故吧。两旁怒放的腊梅散发出幽幽冷香,青瑶深吸了一口气。木鱼声蓦地停止,这一刹那,青瑶觉得四周太寂静了,静得让人心里发慌,一股难以名状的恐怖与凄凉之感渗入骨髓
一盏精致的莲花灯从阁楼顶上徐徐飘来,闪动泠泠绿焰。近了,仿佛才有个掌灯的女子,腰间的环佩缨络相碰发出“铮铮”清脆的响声,夜空中是格外的凄厉。女子蒙着一层面纱,看不清面容。女子欠身“青瑶姑娘,师傅请你过去。”青瑶惊诧。
掌灯女子领着她踏上楼梯。青瑶奇怪,这个阁楼从外看只有三层,怎么和塔似的,楼梯蜿蜒向上,没个尽头,腿又酸又痛。正在青瑶思索的时候,掌灯女子停了下来。
一个老妪正敲着木鱼。掌灯女子唤“师傅,”老妪置若罔闻。
掌灯女子又唤“师傅,青瑶姑娘我给您带到了。”老妪终于抬头,嘴里喃喃的说“冷袈裟的主人来了。”青瑶不明所以。
掌灯女子手握一把剪刀,雪亮的光芒映出她诡异的笑容。她一伸手,青瑶的头发便松散开来。眼看剪刀就要落下。青瑶这才反应过来,护着头发“什么,要我作尼姑?”掌灯女子凛然道“这由不得你。”
老妪突然说了声“慢!”老妪枯瘦的手在上了锈的铁箱里摸索,是一件袈裟。她对青瑶说“多少修行之人为了它而甘愿沉沦,永远寂寞,任凭暗暗的天光伴着自己,就像我,永远留在这阁楼中。而你是它的主人,为了等待你的到来,我已经守候很多年。”
袈裟轻如薄翼,用冰蚕丝织成,摸在手里,冰凉若骨,就像在摸一个骷髅,摸一具僵硬的尸体。
青瑶连忙缩回手。
“既然这是梦寐以求的东西,你为什么要还给我,你可以占为己有,或者给你徒弟啊。”
青瑶指着掌灯女子,掌灯女子惊的往后一退,脸上的面纱忽地掉了下来,她的左半边脸像被人掏空了一样,右半边却如碧玉一样光泽,狰狞妖异。青瑶“啊”的一声。那女子恍惚间成了一副白森森的骨架,像烟一样飘散。
老妪阴森的面孔突然泛起红光,她缓缓地说“这里曾是个寺庙,上香的人源源不绝,每到节日之时,更是喧声四溢,来往如织。三十一年前,我是这里的主持。后来一个雨夜,炸雷之时,光影霹雳,一个男子闯了进来,说是为了躲避仇人的追杀。我佛慈悲。我收留了他,让他在此安心养伤,没想因此祸害丛生,最后竟然招致灭顶之灾。我没有想到他的敌人竟是当今皇上。火光灼灼燃烧了三天三夜,若没有这冷袈裟护体,估计我也成了一具焦骨。”
青瑶道“我与佛有缘?”
“青瑶,冥冥中它吸引了你。它能指引你的心。因为你们原本就是一起的。”
“可是,可是我真的不想做尼姑。”
好像有一双手盘旋在她的头顶,用密齿梳梳理她的头发。青瑶头皮一阵发麻,想逃,可浑身绵软无力。她闭起眼睛。眼角的泪,风细细的带走了它,落到老妪的脸上。
“罢,罢,”老妪袖袍一拂,青瑶昏了过去。
在她耳边轻语“等你渗透了其中的道理。自然会遁入空门,我又何必逼你太紧。这冷袈裟你先留着。你的心有太多的污浊,盘根错节,断不了尘缘。等你彻悟。你就是我佛之人。”
青瑶撑起脑袋,坐了起来,睁开眼,却见自己是在床上。可那老妪的话清晰的回旋在耳边。青瑶想,那会不会是个梦?
逼真的梦,怪诞的梦。不对,为何这感觉“不,”那件袈裟仿佛和她的皮肉粘在一起,紧紧地贴着她的身体,青瑶扯,撕,都无济于事。像冰片一样凉,像火焰一样炽热,深入她的内心。那一颗心啊,痛苦的翻腾,折磨的青瑶汗水淋漓,虚弱的半卧在床上。
第二节
木樨抖落身上的雪,白净的面容从眉梢自鼻翼添了一道触目惊心的血痕。身后的背篓里放满从山上采来的草药,人参、天门冬、泽泻、木香,龙胆丰美冷鲜,是依偎着的冬菇,还有能食用的蕨,冷湿的藓。
一个几近昏迷的男子吊在木樨的身上,他嘴角渗出的血已然凝固,俊朗的眉眼半闭,身上的白袍也染了血迹,像盛开的红梅,娇艳异常,同时也衬得男子脸色惨白吓人。
木樨找了一家客栈,赶紧命店里的伙计熬一碗姜汤过来。木樨轻轻地把汤灌入男子的口中。
“人参、天门冬、泽泻还缺一味灵芝,”木樨拔下发髻上用青铜铸成的一根尖细的簪子,用力刺入手腕,血流进药罐里“滋”的一声,烟雾腾腾。
那熬出的汤汁如血滴子一般,木樨粘了点在脸上,手腕上,血痕像蛇一样游弋,不一会,不见了,整个脸庞恍若雪一样白,手腕上只剩下一个红点,像守宫砂。
木樨把它涂在男子的胸口,手臂上,一切伤口。余下的全部灌入男子的口中,腥檀弥散,男子禁不住,要吐,木樨赶紧掩住他的口。
待男子睡了。木樨掖了掖被褥。被一个坚硬的东西割到了手,却是一把半长不短的剑,剑柄嵌一枚玉石,熠熠光辉,刀锋的左侧隐约间有一线红色“碧灵。”
清晨,远望,云蒸霞蔚,这个客栈所处地势恰好可收揽远处的山川的景致。
“姑娘,昨日真是劳烦,恍惚间姑娘说碧灵,可说这把剑?”
木樨道“碧灵相传是崆峒瑶女所铸,她爱恋的心血融入其中,只为能用敌人的血来祭拜自己的亡夫。所以她要亲自铸一把剑,赌进所有怨尤。公子,这剑承载的愤懑太多,小心伤了不相干的人。”
声音婉转娇媚,未了却渗透出凄冷的灰,那一声“伤了不相干的人。”
“泠瑶,”男子口中喃喃,温柔倾覆。全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抚上木樨的眉。“叮当”一声,剑掉在地上。
男子惊觉,脸刷地红了。
昨夜,木樨正在把药草研磨成汁。突然对面那跌宕的呼唤一声一声传入木樨的耳朵。
真汀口里喊着“泠瑶,快,快走,”
“泠瑶,我一定要带你走,脱离这深闺,脱离这禁锢你的地方。”
“泠瑶,你怎么了。怎么如此惊慌,我是来救你的啊。”
木樨长叹了一声。
皇城内人仰马翻,搞的昏天暗地,说为捉一个据说要抢皇上女人的男人。
男子问“姑娘就是木樨姑娘吗?”木樨连忙从失神中缓过来。
“如果你不是木樨,怎会解穿肠毒药的毒。能解此毒的,普天之下,除了断臂女,就是你‘折桂仙子’木樨了。断臂女之所以叫断壁女。断壁女之所以能解此毒,那是因为是她花了十年时间密制这种毒药,只为杀了当年砍了她一条手臂的负心人。至于你江湖传闻,你可解天下毒药。”
某一年木犀救活皇帝的小儿子灵掷,据说那是稀世之病。因此名动天下。
男子看她的目光越发凌厉。
不过,临安城内老百姓称赞的木樨姑娘,不会那么势利吧。
木樨说“你是真汀公子,天下第一名剑,只是碧灵它不适合你用。”
男子笑“师傅说我煞气太重,碧灵可以帮我调息。”
木樨没有搭话,末了一会,说
“真汀,真汀,和泠瑶这个名字真真一听就是一对儿。可是伊人已成了瑶妃。”
男子哑然,嘴里蹦出两个字:“住口。”
木樨悠悠的说,全然不顾男子愤怒的眼神。
“你爱的那个泠瑶已经变了。上个月。我去了皇宫,瑶妃难产。皇上大发雷霆,十几个接生婆都被拖出去斩首,我听到她们哭着哀求。皇上充耳不闻,只焦躁的来回走动。肚里的胎儿是保不住了。他只让我能救了瑶妃的命。瑶妃浑身湿透,躺在一涡血水中。婴儿的头被拉断,搁在一旁。旁边的宫女托着金盆的双手直打哆嗦。‘出去吧。’宫女连滚带似的出去了。瑶妃这个时候剧烈的喘息着。‘杀死她,毒死她,她凭什么在我面前喂皇上酥糖吃,娇滴滴的番外狐媚,凭什么夺我的宠。’她因为嫉妒才动了胎气。她已经是个真正的妃子了。真汀公子。”
“你胡说。”
“瑶妃渐渐好了起来,在花梨木塌下裹了龙凤被,嗑着瓜子。一个宫娥问,‘娘娘,昨晚那个黑衣人是娘娘以前的相好吧?’瑶妃怒叱,‘给我掌嘴。’宫娥倒没被吓着,接着说,‘娘娘,看那个人对你是真好,留在这里,只怕容颜渐去,皇上就腻烦了呢。据说他还是有名的剑客,真汀公子。’瑶妃轻蔑的一笑,‘我要的是金碧辉煌,万人簇拥的感觉。他,他能给吗?再说也奇怪了。我与他并没什么太深的交情。’莫名奇妙的一个人。瑶妃抬头望望着这个小宫娥,眉如远山含黛,灵俏俏的一个女娃。瑶妃怒了,掐住小宫娥的手,嘴里嚷着“你这个小小的宫娥怎这大胆。来人。给我打。’丫环连忙赶过来,‘娘娘,使不得。’瑶妃没想到这个宫娥居然是皇上手心手掌全是肉的宝贝啃吖鳌!?
真汀公子脸上青筋直冒,碧灵剑上的那一条红线快要爬上木樨的颈窝。木樨说“真汀公子,我只把我知道的告诉你。”声音冰冷的没有一丝温度。
“可泠瑶说,她是被逼。才依了那个昏庸老儿。”
木樨:
我本天宫百花仙子百花园里的一枝千年仙桂。我苦苦哀求仙子不要丢弃我,仙子叹“我不是要遗弃你,只因你的心头之念,已沾了红尘,只怕留不得你在清静天宫。你下凡去修炼参悟吧。”红尘,因我溪边与那个雪衣小孩的邂逅,耽误了去南极仙翁那里学习棋艺吗?那个雪衣小孩已经长成眼前的人,名唤真汀。
可是他真是我红尘的劫数?不像,不像?
百花仙子,你弄错了吧?
我心澄莹皎洁如月。
估计真的是错了
你看,我酿的桂花酒,做的桂花糕,和在天宫里是一个味道啊。
凡尘的沉,凡尘的沦,凡尘的喜,凡尘的悲,凡尘的恶,我已阅尽,仙子,我要回去。
“真正的妃子,”真汀似乎受不了这样的打击。倒了下去,心口的血汩汩流出。当日初见泠瑶,惊艳其羞涩动人的姿态,曼妙可亲,软软地在他怀里,两个人诉说着云淡风清,地老天荒。如今只是“匡珰”一声的谎言。因其父扔下一句话“要配我儿,你也需要一个鼎鼎有名的身份。否则不辱没我儿的绝色清丽。”毅然去南上拜师学剑,严寒酷暑,自不在话下,身上的伤疤无数,那一套“无影剑法”终使得出神入化,师傅便赠与他“碧灵”江湖名剑风流纷纷下战贴,无数个昏黄之夜,他孤独的像一个兽,舔着自己的伤口,却越舔越多,心里揪的疼,懵懵睡去。梦里她一身蝉翼纱的素白“汀郎,你何时来娶我?”咬着白绢,眼泪扑簌扑簌的落“汀郎,我不要你去啊。我只要你在我身边。什么功名成就在我泠瑶眼里就是粪土。”便把一朵白色芍药扫到他脸上。“伊其相谑,赠之以芍药。”
兀自顶着个天下第一名剑,有何用。乱花渐欲迷人眼。泠瑶还是被“粪土”迷住了。那是千人匍匐脚下,叫一声“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芍药一名将离,行将别离之意。原来那是和他道别来的。
瑶妃,瑶妃不是当日唤的那个泠瑶,泠泠不与世争,那个缱绻不在心头散去的名字。
“木樨姑娘,多谢救命之恩。”我要去问个清楚。
“等等,等我熬完这最后一贴药,你的伤才可完全愈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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